星期天大清早儿，法官姜明（人们都亲昵地称呼他“老姜”）和书记员小蔡一起带上国徽和横标等开庭设备，亲自驾驶一部老式吉普车，顶着稀疏的晨星，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朝着距县城百公里开外的庭审现场进发，历经3个多小时的艰难颠簸，总算到达了目的地－－马家沟。当地村民和学校师生的代表早就聚集在村头心急火燎般的迎候他们的到来。

        这次的开庭任务是公开审理一起相邻纠纷案件。虽然案情简单，事实清楚，争议标的不大，可是双方积怨3年，通过村干部们难以计数的、苦口婆心地规劝、协调，总是收效甚微。最终，官司打到了县法院。立案后，民事庭长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这起具有一定审理难度的小案子交给在农村法庭摸爬滚打近30年、拥有相对办案经验的审判员老姜独任审理。接案后，老姜立即深入发案地询问当事双方、勘察争执现场、走访干部群众，在吃透案情的基础上，迅速制定出审理预案，并力求通过调解，做到案结事了。同时，为了扩大办案效果，他还决定实行大范围的公开审理，将开庭现场设在发案地的村边，选择节假日进行，并在一个礼拜前发出开庭公告。

        在村干部们的协助下，老姜和小蔡随即赶到开庭现场——村边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小树林中，先是端端正正地挂上国徽，继而小心翼翼地扯上横标。霎时间，鲜红布慢上“利民法院阳光巡回法庭”10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映入数百名干部群众和学校师生的眼帘。按照开庭的惯常规律，本应分法庭调查、辩论、当事人最后陈述等阶段进行，可是针对本案特点——当事人已步入耄耋之年、又系同胞兄弟、从未进过学校大门、案子又过于小，老姜便果断决定：适用简易程序、采取诉辩合一，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以便节省时间和精力。为此，当书记员小蔡宣布完开庭注意事项（含法庭纪律）后，老姜法槌一敲，高声宣布：“现在开庭！”

        先是由84岁的原告马老大口头陈述纠纷形成的来胧去脉，诉讼请求的具体内容和理由根据。性情豪爽、爱较直理、但耳朵有点悖的马老大瓮声瓮气地说：“大前年的春上，趁我去闺女家串亲半个多月的工夫，他（遂即用眼睛斜视一下被告）赶忙找人推倒老屋盖上新房，好家伙，霸占了我屋山东边的滴水地3尺多！我回来后找他论理，他不但装迷，还横的不行。咋的啦，耍木虎，装熊？别说是占了3尺多，即便是占了一厘一毫也不中！今儿个当住大伙的面分个高低上下，看看哪个的良心喂了狗.....”听到这里，老姜立即制止说：“停，停，原告注意，不准在法庭上讲粗话、脏话，更不准侮辱、漫骂、讽刺、挖苦对方！”余气未消的马老大心想，你姜法官别黑唬人，别玩拍打桌子吓唬猫的这一套。我数叨几句自家的亲弟弟犯的是哪门子法？再说，他死不论理，你咋能护住他？见原告低头不语，老姜便提高声调催促说：“请原告说一说具体要求。”一个“请”字倒使原告为之一震，他漫漫抬起头，瞟见老姜和颜悦色、充满期待且诚恳有加的表情，抵触情绪顿时消退了许多，马上改变了态度，用右手伸出两个指头，直截了当地说：“我的要求就两条，一条是扒掉孬......（本想说“孬三儿”，可一想到刚才老姜的严厉劲儿，话到舌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一条是扒掉他的西屋山，再一条是不扒屋山也中，可必须得用他屋后的二分闲散地来换。”见原告的诉请和理由已经亮明，老姜又转过脸对被告说：“谈谈你的意见。”

        73岁的被告马老三听了原告马老大的两条要求，立即气得面色发青，脖子上的筋鼓起老高。心想，你马老大的心也太黑喽，我苦巴苦节一辈子，翻盖几间屋子容易吗？你倒好，要扒我的屋子，我一家老小住哪？要我屋后的闲散地，想的倒美，那上面有3棵碗口粗的毛白杨，还有5棵楼把粗的大桐树，少说也值三四千纹儿（元），说不定过几年能值上万把块，金贵着哩！你马老大存心扒我的皮，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见被告迟迟不说话，原告急忙插嘴说：“别竟揣着明白装糊涂，有啥理，你倒是说呀？”老姜打截说：“原告不要插话。”听到原告咄咄逼人的话语，一向性格懦弱但视财如命的被告心想，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也欺人太甚了。他铁青着脸，一狠心，气喘嘘嘘地冲原告喊道：“别管啥理，反正说下大天来，你那宰人的两条我也不愿意。扒屋子要地皮，哼，没门儿，我跟你破上了！”面对双方充满火药味的对立情绪，老姜决定不再让他们继续争辩，而是换一个角度引导其讲出心里话。于是，他平心静气地说：“原被告都不要动气，都这把年纪了，千万不要伤了身子骨。”

        接下来他又直接问被告：“请你讲心里话，你的西屋山到底占没占住原告的滴水地？”毕竟是老实巴脚的庄稼汉，出于本性，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法官的面，他不能也不敢昧着良心说假话。于是，他涨红着脸，半低着头，低声慢语地回答：“占是占了点”。“到底占了多少？”老姜继续追问。“我估摸着大概占了3尺穰一点。”被告脱口回了一句。鉴于原被告主张的占地尺寸有些出入，老姜立即指示书记员小蔡当庭宣读了现场勘察笔录：丈量结果实际占地宽度为：3.14尺（约1.05米）。宣读后，老姜问原被告：“你们对丈量结果有无意见？”原告抢先回答：“没有”。“就这吧。”被告勉强地附和着。

        为了积极地引导当事人依法行使权利、承担义务，老姜不急于让原被告作最后陈述，而是在案件事实查明的前提下，简明扼要地讲解了民法通则及司法解释关于相邻关系的处理原则和具体规定，阐明了公民道德及有益的乡规民俗中的相关内容。同时，为了促使邻里之间互谅互让，和睦相处，他还选择鲜活的事例来诠释助人为乐、无私奉献的深刻内涵。为此，他怀着无比激越的心情，讲述了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唐山的13位市民和日照的10位农民，千里迢迢自费奔赴抗震救灾第一线全力救援灾民的动人事迹。他深入浅出的讲解和声情并茂的叙述，使在场的干部村民和学校师生们频频发出赞叹声。

        讲到此处，老姜话锋一转，直接对原被告说：“简单说说你们的最后意见。”原告马老大回答：“要求法庭按法办理，只要大差不差就中，可千万别离了谱。”被告马老三自认没有多少充足理由，所以只好硬起头皮，心不由衷地应付到：“还是由你姜法官看着办吧。”老姜听罢，微微一笑：“官司是你们打的，大主意应当先由你们拿。”心想，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出啥结果，不如直接进行调解。“好，下面我来说。你们同不同意调解？”老姜征求双方的意见。原被告面面相觑，各打各的算盘。原告马老大想，孬三儿这个肉头货，既想贪个小便宜，又怕在众乡亲眼前丢丑，他这号人，鬼着哩，他肯定不会先开口。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要是说同意，他要是说不，不就驳了我的面子了？被告马老三也在琢磨，我要先说同意，万一老姜非要让我赔使他点啥，我要再说不，不是自家打自家嘴巴啦？足足沉默了一支烟工夫后，老姜见双方都不表态，心想，劝将不如激将，不怕你们不开口。于是，他加重语气，一字一板地说：“调解，一是自愿，二是合法。如果你们执意不同意调解，那只好进行判决。现在，我再最后问一遍，听清，最后一遍：你们到底同意不同意调解，各自明确表个态。”这一招还真灵。一听要动真的了，老姜的话音刚落，最怕判决的被告马老三再也撑不住了，便抢先回答：“同意，同意，咋能驳你姜法官的面子呢。”听了被告马老三的话，原告马老大暗自高兴，随声附和地说：“我也没意见。”

        为了给调解工作打下有利的基础，在正式进行调解前，老姜决定当众讲一讲原被告令人辛酸的家史，以便用活生生的骨肉亲情重新唤回被无端扭曲了的同胞之谊。同时借助群众舆论对被告进行一次有力的现场教育。于是，他概要地如数家珍般地讲述了马家兄弟因父母早亡，家境又贫寒，兄弟俩自幼相依为命，苦度春秋的经历：他们经常过着背井离乡、要饭逃生的日月，衣不遮体，居无定所，老大既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老三拉扯到10多岁；好不容易盼到解放那一天，分了房分了地，接着老大拼死拼活，节衣缩食，搭起几间新屋，随即托人求情给老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在老姜情真意切地讲述过程中，在场的老年人边听边议论。有的说，老大这辈子可真不容易，心地善良，待弟如子，可是好人不得好报；也有的说，老三真没良心，见利忘义，好了疮疤忘了痛，早晚得遭报应。在他们的影响下，其他村民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先是交头接耳，低声细语，渐渐地声音越来越高，整个法庭上空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舆论风浪。

        对这种乱哄哄的法庭气氛，法官老姜一反前段严肃认真的常态，非但不予制止，反倒“装聋作哑”坦然处之，故意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老姜的异常举动，让在场的干部群众感到纳闷：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莫非他是故意使出欲擒故纵、“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雕虫小计？这时，老姜停住讲述，下意识地瞅了瞅被告马老三，但见他深深地低住头，用双手紧紧捂住脸和嘴。细心的老姜发现，被告的混身在微微抖动，指缝间滴着泪水，嘴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见时机已成熟，老姜进一步征询原被告的意见：“既然你们都同意调解，俗话说得好，立字为据。下面，你们在充分协商的基础上打个书面调解协议。”老姜刚一说完，原告马老大立刻痛快地响应：“中，中，中！”此时被告马老三却顾不上回应老姜的话，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迅速挪开紧捂嘴脸的双手，孩子似地放声痛哭起来。随后他站起身，走到原告席前，噗通一声双腿跪倒在原告马老大跟前，边抽凄边虔诚地怏求：“哥，我错了，我对不住你，任打任罚全听你的摆置。”面对老三破天荒的认错表现，老大先是一愣，接着，他的眼圈红了，鼻子一阵酸楚，嗓音颤动着安慰说：“三儿，别哭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知道错了，改了就好，哥等你这句掏心窝子的话，整整等了3个年头了。”说罢，他用力拽起老三，连推带搡地走到老姜面前，老哥俩弯下腰毕恭毕敬地鞠起躬来。见此情景，老姜飞快地离开座位，与老哥俩紧紧相拥在一起……

        在老姜的主持下，原被告当庭达成3条书面调解协议：（一）被告马老三承认侵占了原告马老大滴水地3.14尺（约1.05米）宽；（二）被告马老三于3日内托人写出书面道歉书，并在村委会围墙上张贴；(三)原告马老大书面申请撤回对被告马老三的起诉。协议达成后，由双方签字画押并受领。随即，老姜作出口头裁定（并记录在案）：通过审查，书面协议系双方当事人真实意思表示，不违反相关法律法规及政策规定，本院准予原告撤诉。在履行完开庭程序后，老姜再次敲响法槌，并高声宣布：“现在闭庭”！

        亲自目睹了开庭的全部过程后，新任村委会主任助理、九州大学应届毕业生小谢激情涌动，即兴赋诗一首，诗云：司法为民践宗旨，群众满意做标准。巡回法庭设村边，便民利民又亲民。和谐司法遂民愿，“三个至上”铸灵魂。三载积怨半晌解，案结事了皆欢欣。小谢当众朗颂后，倾刻引发在场干部群众一片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这强劲的声响随即冲出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小树林，久久地回荡在马家沟的上空。

        开完庭已近中午时分，法官姜明和书记员小蔡婉言谢绝了村干部们执意挽留“吃顿便饭”的一番好意，急忙带上国徽和横标等开庭设备，驾起吉普车，顶着盛夏火辣辣的太阳，毅然颠坡在返回县城的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尽管大汗淋漓，却丝毫冲淡不了他们倾力结案后如释重负的愉悦心情。